第11章 帅克当了随军神甫的勤务兵 帅克正在两名背着上了刺刀的枪的士兵的光荣押送下,开始了他的奥德赛。他们正把他送到随军神甫那里去。
这两个押送兵刚好互补短长: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高个子瘸着右腿,矮个子拐着左腿。他们严肃有序地沿着便道往前走着,不时地斜着眼轻蔑地看看走在他们中间、见人就行礼的帅克。他的便服以及他在应征时戴的那顶军帽,都在拘留所的贮藏室里给弄丢了。可是在释放他之前,他们给了他一套旧军装。
裤腿肥得足足容得下三个帅克。裤腰高出他的胸口,上下全是皱褶。他的这身打扮引起满街行人好不惊奇。袖筒全是补丁的上衣满是油污,脏兮兮的。帅克穿着它摇来晃去,犹如一个穿着长袍的稻草人。他穿的那条肥大的裤子,活像马戏团的小丑,他们在拘留所里为他调换来的那顶大得要命的军帽盖住了他的耳朵。
对街上行人对他的微笑,帅克也用自己那甜蜜、热情的微笑和温柔善良的目光予以回报。
他们就如此这般地向神甫住处——卡尔林走去。
他们一声不吭地走过查理大桥。上了查理大道,那个矮胖子开口对帅克说:
“你知道我们干吗把你押到随军神甫那里去吗?”
“去忏悔,”帅克信口答道,“明天他们就要把我弄上绞刑架。一向如此,人们管这个叫做刑前的精神安慰。”
“喂,你该不是个什么政治犯吧?”瘦高个子问道。从他讯问的音调可以听出,他对帅克开始有些同情了。
“我当个政治犯那是绰绰有余哩。”帅克笑了笑说。
“你该不是个民族社会党分子吧?”现在矮胖子也开始谨慎小心起来,也参加了问话。“瞧,周围不少人都在盯着咱们,一定是这些刺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咱们要不要在那个僻静地方把它们卸下来。你说是不是,托尼克?”他转身对瘦高个子说。瘦高个子小声说:
“我们可以把刺刀卸下来。他毕竟是咱们自己的人呀。”
他已不再疑神疑鬼了,心中充满着对帅克的同情。于是,他们找了个方便的门洞把刺刀拔了下来。这时,矮胖子还允许帅克走在他的身旁。
押送帅克的人开始向他谈起他们在克拉洛夫·赫拉德茨地区的家庭、妻子、孩子、一小块土地、唯一的一头耕牛。
“我渴了。”帅克说。
瘦高个子和矮胖子相互望了望。“那我们也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喝它一杯,”矮胖子觉得瘦高个子是会同意的,“可得要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呀。”
“那我们就去‘蒙面人’酒馆吧,”帅克提议说,“你们可以把枪放在厨房里。塞拉波纳老板是雄鹰体育协会的会员,你们用不着怕他。”
瘦高个子和矮胖子又互相望了望。瘦高个子说:“那咱们就去那儿吧,到卡尔林你还有段路可走哩!”
一路上,帅克给他们讲着各种笑谈趣事,兴致勃勃地进到了蒙面人酒馆。那里,小提琴和手风琴正在演奏着一支流行曲子:“在庞克拉茨的小山冈上,林荫道旁柳树成行……”
紧靠门处,坐在几个老百姓中间,一个士兵正在给他们讲述他自己在塞尔维亚受伤的事,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口袋里装满了他们送给他的香烟。这一堆人中,有个秃顶老头儿却使劲地劝他喝:
“您尽管喝吧,我们的战士,谁知道咱们还能不能再聚一堂啊,我让他们给你演奏点什么?您喜欢《孩子成孤儿曲》吗?”
果真没一会儿,小提琴和手风琴就合奏出那令人听了心碎的调子来。老头眼里已噙满泪水,并用颤抖的声音唱道:“待他懂事了,他就去问他妈妈,他就去问他妈妈……”
隔壁那桌有人发话了:“嗨,别唱了,把那调儿给收起来,连同你们的那个孤儿一起滚蛋吧!”
与他对着干的对面那张桌子有人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高声唱道:“别了,唉,别了,我的心呀,已经碎了……”
帅克和押送他的人蛮有兴趣地望着这一切。对这儿首先感到完全满意的是矮胖子,因为像他这一类的人除了自己拥有乐观主义的精神外,大多还信奉伊壁鸠鲁派的享乐主义;高个子在思想上稍微犹豫迟疑了一会儿,如同自己的怀疑情绪已荡然无存那样,他把那股严肃谨慎劲儿也抛之九霄云外了。
“我也跳它一场舞去。”他在喝干第五杯啤酒,看到一对对舞伴跳着波尔卡的时候说了。
矮胖子那就完全沉浸在享乐之中了。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姑娘,这姑娘谈吐淫秽,矮胖子两眼都泛着光彩。
帅克呷着酒。高个子舞毕就同舞伴一起来到桌旁。随后这两位押送兵又是唱又是跳,不停嘴地呷酒,并且还轻轻地乱拍摸打着他们的舞伴。
天快黑了的时候,帅克提议继续上路去到随军神甫处。那个矮胖子这时说话开始有些含糊不清,他劝帅克再待一会儿。那高个子欣然同意,还说神甫尽可以等一等嘛。但是帅克对蒙面人酒馆已经没多大兴趣了,他恫吓说,要是他们还不走,他就自己上路了。
这样他们才同意动身前往。但是帅克还得答应他们在路上再找个地方歇脚。
出了门,帅克就得搀着他俩的胳膊走。因为他们的腿不听使唤,不断地要跌跤,嘴里还一个劲地唠叨,还想找个地方再痛快地玩玩。矮胖子还差点儿把那封致神甫的函件给弄丢了。帅克只得自己把它拿起来。
帅克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总算把他们成功地送到国王街随军神甫的住处。他还得亲自给他们把刺刀插到枪上,不时还得用力捅捅他们的肋骨,让他们好好地押着他,而不是他在押着他们。
二楼的一扇门上贴着一张名片:“随军神甫奥托·卡茨”,一个士兵给他们开了门,里面可以听到嘈杂的人声和铿锵然的杯瓶碰撞声。
“我们——报告——随——随军——神甫大人——”高个子很吃力地用德语说,一面向那个开门的士兵敬礼,“我们——带来——一份函件——和——一个人。”
“进来吧,”那士兵说,“你们在哪儿喝成这个样子?随军神甫大人也……”那士兵啐了口唾沫。
士兵拿着函件走了。他们在前厅等了好久门才打开。随军神甫从里面飞窜出来。他只穿了一件马甲,手里夹着一支雪茄。
“原来你已经在这里了,”他对帅克说,“是他们把你带来的?”
这时随军神甫将注意力转向两个押送帅克的人的身上来了。那两个士兵拼命想站直,可脚下总是晃晃悠悠的,想靠来福枪支撑也不成。
“你们——们醉——醉啦,”随军神甫说,“办差时喝醉了,那得让人把你们关——关起来。帅克,由你把他们的枪卸掉,再带他们到厨房里去,你把他们看管起来,直到巡逻队把他们带走为止。我立马打电——电话到兵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