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帅克在拘留所里 拘留所由三人把持着:军狱看守长斯拉维克、林哈德连长和外号叫“刽子手”的军士谢帕。有多少人被他们折磨死在单身牢房中啊!
当军狱看守长斯拉维克一见到帅克,便向他投以充满无限责备的目光。
“你既然被放到我们这儿来了,那你的名声也算够臭的了。”
为了加重他那责备的目光的分量,他还把自己那粗大的拳头伸到帅克的鼻子底下说:“你来闻一闻,你这下流胚!”
帅克闻了闻,然后对此发表了一点想法:
“我的鼻子可不想碰着它,它散发出一股坟墓里的气味来。”
这句平和而沉着理智的话使看守长十分满意。
“把他关在哪儿?”军士谢帕问。
“关到十六号房间去。”看守长作出决定说,“把他跟那些只穿个裤衩的人放在一起,”
“就是这个理”,看守长转向帅克,板着脸说,“下流胚就是下流胚,就得按下流胚的办法处理。谁捣蛋,就把谁关单人牢房去,再打断他所有的肋骨,让他在那儿动弹不得,一直躺到死去,我们有权这样做。”
“你现在该清楚了吧?”看守长斯拉维克结束他的训话说。“谁要是想开小差,那就等于自杀。上帝关照你,你这个臭比方说,巡查组问:‘您有什么意见、抱怨、满意吗?’你这臭尸,应该打个立正,行个军礼,报告说:‘报告长官,毫无意见,没有一点抱怨,十分满意。’该怎么说,你这草包,给我重复一遍!”
“报告长官,毫无意见,没一点抱怨,十分满意。”帅克带着非常可爱的神情重复道。
“好,那就把衣服裤子都脱下来,只留一条裤衩,到十六号牢房去。”
帅克在十六号牢房里见到了十九个只着裤衩的人。
军士谢帕把帅克交给了“犯人的头”,这条大汉没有系上衬衣纽扣,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脯。他把帅克的名字写在一张小纸条上,贴在了墙上,然后对帅克说:
“明儿咱们这儿有场戏看。他们要把咱们带到小教堂里去听布道。咱们这些所有着裤衩的人,正好紧挨着讲坛站着。那简直滑稽可笑得很!”
与所有的牢房、监狱一样,拘留所的犯人也非常喜欢去地方上的小教堂。
对拘留所的犯人们来说,做弥撒和听布道确是一种愉快的消遣,这可以使他们摆脱拘留所的那种穷极无聊的生活。当然,这倒不是说他们因此可以更加亲近上帝,而是因为一路上都充满希望,在去教堂的路上、在走廊和院子里都有可能捡到点儿香烟和雪茄烟的烟头。
其次,这种布道本身就是一种消遣,闹着玩的。而团队随军神甫奥托·卡茨又是个极为可爱的人。他的说教很吸引人,特别能逗人发笑,能给拘留所的乏味生活增添一丝生气。他把上帝那永恒、无尽的恩德讲得天花乱坠,娓娓动听。他可以从讲坛上用令人听了很开心的话语咒骂,也可以在祭台上用雄壮的声调朗读“弥撒完毕,请走”这句话。他别出心裁地主持圣礼。拿弥撒大典开玩笑,把它的顺序弄得颠来倒去。要是他多喝了几盅,还会编造一簇新的祷文和弥撒曲,总之,一种前所未有的、他独家使用的祷告词来。
奥托·卡茨是随军神甫中的佼佼者,是个犹太人。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主教科亨也是犹太人。
卡茨还有一段比很有名望的科亨大主教更为光彩夺目的经历。他曾在一所商业学校念书,还作为一年制志愿兵在军队里服过役。他自认为自己对证券交易法和期票等业务都极为精通,以至在一年之内便把他父亲的“卡茨公司”弄得一塌糊涂,彻底破产了,老卡茨不得不背着同他搭伙的人与债主们签订了一份善后补偿协议,随即就到北美去了。
当年轻的奥托·卡茨就这样毫不介意地把“卡茨公司”分给了南北美洲时,他自己竟落到一无产可以继承,二无安身之所的境地,于是他只好从军去了。
他布道之前从来不准备,但人人都盼着听他的讲道。
这一刻太奇妙不过了,当十六号牢房的寓客们只穿着裤衩被领进教堂来的时候。有几个走运的,嘴里还叨着在路上拾来的香烟屁股,因为他们身上没有衣兜可装,只好这样叨着。
他们的四周站满了拘留所里其余的犯人。这些犯人开心地瞧着站在讲经坛下面这二十名穿着裤衩的宝贝。神甫登上讲经坛,脚后跟的马扎子铿锵作响。
“立正!”他喊着口令,“我们来祈祷!你们跟着我念!喂,站在后排的,你,这个野猪,别用手擤鼻涕。你是在主的神殿里,再这样我就叫人把你他从讲经台上往下望了望这二十位着裤衩的纯洁天使,他们跟在场其余的人一样,开心得很哩。在后排的人正在玩“相互猛弹臂部”的游戏。
“这真不赖,蛮有意思的!”帅克小声对身边的一个人说。
“你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那人回应说,“他今天喝得不少,他就要唠叨起罪恶的荆棘之路了。”
果然,随军神甫今天的兴致极好。他总是不自禁地往经台一边靠,差点儿失去平衡,就要跌了下来。
神甫接着说:“我赞成把你们统统毙了。听懂我的话了吗?我站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断言:你们这帮废物,上帝是不怕你们、有法子制你们的。你们都得变成大傻瓜,因为你们不愿意亲近基督,甘愿走罪恶的荆棘之路。”
“我不是说过马上就要发作了吗,瞧,来劲了不是!”帅克边上那人很开心地对帅克说。
“那罪恶的荆棘之路呀,就是那和罪恶相搏斗的路。你们这些蠢东西,你们都是一些浪子,你们宁愿在单身牢房里混日子,也不愿回到天父身边来。可是你们只要抬头往远处、往上面看,看看高高在上的天……祈求仁慈的上帝,求他将他的灵魂灌到你们冰冷的心里,用他圣洁的慈爱洗净你们的罪恶,使你们永远属于他;求他永远爱你们,你们这群歹徒。可是你们错打算盘了!”说到此,神甫打了一个嗝。“我不会帮你们这个忙的。我做梦都不会管你们的事,因为你们是一群不可救药的恶棍,在你们生命的历程里,天主的恩典无法引导你们,上帝的爱也没法感召你们,你们听见了没有,喂,就是坐在下面穿裤衩的?”
这二十名穿裤衩的人仰起头来,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报告长官,听见了。”
“单单听见了还不够,”神甫又接着讲,“生命的历程布满阴云,上帝的笑容也不能解脱你们的愁苦,你们这群没脑子的贱货!因为上帝的恩赐也是有限的。坐在后面的那头蠢驴,你别咳嗽好不好?要不我把你关起来……我把你们一个个关到单身牢房里去!我说话是算数的,你们这帮浑蛋!我在这儿跟你们白糟蹋时间,我看得出来我所作的努力都是白费劲,其实,你们早晚有一天你们会记得我的,会明白我是为你们着想的,想帮你们的。”
在二十名穿裤衩的人中间听到了一声呜咽,那是帅克,他哭了。
神甫往下一看,帅克正站在那里用拳手擦着眼睛。周围的人都愉快地欣赏着。
神甫指着帅克继续说:
“你们大家都要拿这个人来做榜样。他在干什么呢?在哭泣。别哭,我跟你说,别哭啦!你想改恶从善吗?小伙子,对你来说这可是件不易之事啊!你现在痛哭流涕,等你一回到那间小屋里,仍旧是坏蛋一个,所以你还得多想想上帝那无尽的恩惠和仁慈,多开动点脑筋,使你那罪恶的灵魂在世上能找到一条正道。今天我们亲眼看见一个人感动得流了泪,他要把他的心改正过来。你们其余的人打算做什么呢?”
神甫走下讲经台就进了圣器室。拘留所看守长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儿,看守长出来,径直走向帅克,把他从二十名穿裤衩的人中间叫出来,领进了圣器室。
“我考虑了半天,我觉着我看透了你的心,懂吗?小伙子,从我到教堂以来,这可是头一回有人在听我布道时竟流下眼泪。”
他接着,摇了摇帅克的肩膀。他在一幅巨大而模糊的弗朗基谢克·撒勒斯基像下嚷道:
“招认吧,你这恶棍,刚才你只是为了闹着玩才装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