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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死魂灵 > 第13章

第13章(1 / 3)

 第13章 “旅途”这个词儿真古怪,它包含着多么丰富而又神奇的诱惑啊!旅途本身就是奇妙的:

在一个晴朗的秋日,落叶萧萧,空气充满着凉意……你不由自主地把大衣裹紧一些,把帽子压低一些,蜷缩着身子躲在车厢里舒适的角落里!

最后,你打了一个寒战,立刻觉得浑身暖烘烘的,你便愉快地舒展了四肢。马儿飞驰着……甜蜜的睡意悄悄爬上你的心头,眼皮开始打架了。你昏昏欲睡,蒙中你听见有人在唱《雪茫茫》。马在打响鼻,车轮在喧哗,你在打鼾了,终于把身子靠在邻座身上。一觉醒来,马车已驶过五站路程。只见明月当空,马车正经过一座陌生的城市。路旁掠过几座古老的教堂,教堂上依稀可见木制的圆顶和黑糊糊的塔尖。一幢幢木屋黑的,砖砌的房屋都刷着粉白的墙壁。到处闪烁着明亮的月光,墙壁上,马路上,街道上,仿佛飘舞着一块块洁白的纱巾。漆黑的阴影斜地里插过来,不时地把它们切成碎片。月光照亮的木头屋顶,像金属似的闪闪发光。街道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一切都进入了梦乡。也许某个地方的窗户里会透出一缕孤独的灯光,不知是居民在缝靴子,还是面包匠在烤面包。不过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你还是欣赏美丽的夜色吧!这是上帝的力量!在皎洁的月光下,夜色变得多么迷人啊!

这空气,这天空,明净而又高远。在这深不可测的夜空里,一切都显得无限辽阔,和谐而又明朗!

……然而,清凉的夜的气息迎面吹来,吹得你心清气爽,你又打瞌睡了,蒙蒙,渐渐地打起鼾来。可怜的旅伴被你挤在车厢的角落里,他受不了你的挤压,生气地翻动着身子。你醒了。你眼前又出现了田野和草原,到处是无际的旷野,一切都展现在你面前。带有数字的路标直冲你飞来。早晨来临了。寒冷的天空渐渐发白,远方的天际露出一抹淡淡的金色的霞光。风儿变得更加清爽、凛冽,你不得不把暖和的大衣再裹紧一些!

轻微的寒意甜蜜宜人!奇妙的瞌睡又拥抱着你,你便昏昏睡去!马车颠跳一下,你又醒了。这时太阳已高高地升起来。“慢点!慢点!”有人喊道。

马车正在驶下一个陡坡。陡道下面有一条宽阔的水坝,旁边是一个清澈见底的大水塘,像一面庞大的铜镜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山坡上有一个村庄,一座座农舍错落有致,旁边有一座乡村教堂,一座十字架孤独地耸立在空中,像一颗星星在闪烁。农夫们在闲谈。你忽然感到饥饿难忍……天啊,遥远的路,走不完的路,你有时变得多么奇妙啊!

有多少次,我在陷于绝境、濒临死亡之际求助于你,你每次都慷慨地接纳了我,拯救了我!

在旅途中,你使我产生多少奇妙的构思,富有诗意的幻想,你给我留下多少奇妙的印象啊!

不过,此时此刻,我们的朋友乞乞科夫心里转动的也不全是毫无诗意的幻想。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起初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不时地回头张望,想弄清楚他是否已真的出了城。当他发现,城市早已从地平线上消失,铁匠铺、磨坊以及城市外围的种种设施都看不见了,连石砌教堂的洁白的尖顶也已经转入地平线下面,这时他才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路途上来,不时地左顾右盼,仿佛n城早已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仿佛他路过n城也是童年时代的遥远的往事似的。终于,路途上的一切他都看腻了,他便微微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枕垫上。老实说,作者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好好介绍一下本书的主人公。在此之前,正如读者所看到的,不断地有各种人物和琐事来打扰他,诺兹德廖夫啦,舞会啦,女士们啦,城里的流言啦,以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啦,等等。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琐碎事儿只有写进书里之后,才显得无足轻重,不值一提。当它们在上流社会广为流传,议论纷纷的时候,人们是把它们当做头等重要的大事来看待的。不过,现在我们暂且把这些闲话放在一边,直接谈一谈正题吧。

我们的主人公的出身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并非名门之后。他的父母是贵族,但究竟是世袭的还是本人取得的封号,这就不得而知了。他的相貌不像父母,至少他的一位亲属是这么说的。他出生的时候,恰好这位身材矮小、外号叫做“水鸭子”的女亲戚在跟前。她抱起孩子一看,就叫了起来:

“哎呀,一点也不像我预料的那个样子!我以为他会像外婆,要是像外婆就好啦。不料他偏偏生得谁也不像,正如俗语说的:

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倒像过路的少年郎。”人生给他留下的最初的印象是阴暗的,仿佛透过一个遮着冰雪的昏暗的小窗看到的景象。小时候,他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伙伴!

一间小屋,窗户无论冬夏从不打开。父亲体弱多病,穿一件长长的带羊皮里子的常礼服,赤脚穿一双编织的拖鞋,不停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或者往墙角里的沙盂里吐痰。孩子就得永远坐在板凳上,拿着鹅毛笔,手指和嘴唇上都沾满了墨水,面对一本习字规范,上面写着:

“不撒谎,敬尊长,存善心”。屋里一天到晚响着沙沙的拖鞋声,功课又单调得很。他感到乏味极了,便在字母上添加一个小钩子或者小尾巴。这时他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但却威严的声音:

“又胡闹啦!”接着背后便伸过手来,长长的手指使劲拧着他的耳朵,拧得他疼痛难忍。这种不愉快的感觉他老早就熟悉啦。在他的记忆里,童年时代留给他的最初印象就是这样的悲惨。

不过,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发生飞快的变化。早春的一天,阳光刚刚温暖了大地,春水渐渐开始泛滥,父亲就带上儿子,坐着马车出远门去了。这马车是很简陋的。拉车的小花马又瘦又难看,是通常被马贩子称做“喜鹊”的那种带褐黄斑点的马。马车夫个子矮小,驼背,是乞乞科夫的父亲所拥有的唯一的一户农奴的家长,同时兼任着老爷家里的各种奴仆的职务。马车走得很慢。他们在路上差不多磨蹭了两天,途中住了一夜,然后摆渡过河,吃了一点冷馅饼和烤羊肉,直到第三天早晨才抵达城市。当城市里繁华的街道忽然出现在这个小男孩的眼前时,他简直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了好几分钟。后来马车在一个胡同口转弯的时候,掉进一个水坑里,这条小胡同由此向下倾斜,胡同里到处都是烂泥巴。驼背马车夫拼命打马,主人也放开嗓子吆喝着,小花马在水坑里全力挣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车从泥坑里拽出来。最后马车拐进一个不大的庭院。院子坐落在山坡上,院内有一幢破旧的小屋,屋前有两棵开着花的苹果树,屋后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只有一些矮小的花楸树和接骨木,还有一座木头亭子隐藏在树木深处,亭子上搭着旧板条,侧面有一个毛玻璃的小窗。他们的一位亲戚就住在这个小院里。这是一个年迈体弱的老太婆,每天早晨还能去赶集,回来之后便在茶炊旁把袜子烤干。老太婆拍了拍孩子的脸蛋儿,瞧了瞧他那胖乎乎的令人喜爱的模样。就这样,孩子便留在老太婆身边,每天去市立学校上学。父亲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去了。

父亲临走的时候并没有流泪,给了他五十戈比的零花钱,更重要的是巧妙地开导了他一番:

“你要注意,巴甫卢沙,好好念书,不要胡闹,不要贪玩。最要紧的是让老师们和上司们对你满意。只要你能博得上司的赏识,即便你在学问上差一些,即便你完全是个庸才,你照样会受到重用,会超过所有的人。不要在同学中间交朋友,他们不会教你学好的。如果你非要跟同学交往,那么你就去结交那些富家子弟。将来一旦有什么事情,他们会对你有用的。切记不要乱花钱请客,不要花钱招待任何人。最好是让别人花钱招待你。最要紧的是珍惜每一个戈比,把钱攒起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钱这东西是最靠得住的。不论是同学还是朋友,都会坑害你。你倒霉的时候,他们会第一个出卖你。可是钱却不会出卖你,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灾难。只要有了钱,世界上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没有你攻不克的难关。”父亲教导过儿子之后,父子俩就此分了手。父亲又坐上那辆简陋的马车回家去了。从此以后,巴维尔再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父亲那番话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从第二天开始,巴甫卢沙就进学校念书了。在学习上他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他的特点是勤奋用功,并且特别爱整洁。不过,在别的方面,也就是在实践活动方面,他却显得聪明过人。他忽然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变得精明而又圆滑。在与同学们交往时,果真表现得极为出色,同学们都花钱请他做客,或者送给他一些好吃的。而他却从来不破费,有时还把同学们赠送的礼物收藏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卖给这些同学。他从小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善于在各方面约束自己。父亲给的零花钱他不仅分文未动,而且不出一年他就自己挣钱了,显示出他独特的经营才能。比如说,他用蜡捏成灰雀,再涂上油彩,卖的价钱很可观。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又干别的投机买卖。具体做法是:

他在市场上买了一些好吃的东西,回到学校,他就坐在一些富家子弟身旁。只要发现哪个同学精神不振,露出饥饿的样子,他便装作在无意中从椅子背后给他看见姜饼或者面包的一角,等到吊起对方的胃口以后,再根据饥饿的程度讨要价钱。他花了两个月的课余时间,在家里训练一只老鼠。他把老鼠关在一个木制的小笼子里,教它做各种动作。它最终学会了直立行走、卧倒和起立,并且能够按照人的指令演习这些动作。后来这只老鼠也卖了大价钱。就这样,积攒了五卢布之后,他便把钱袋缝起来,换一只钱袋继续攒钱。在对待老师的态度方面,他表现得更是聪明过人啦。在教室里,谁也没有他坐得端正。这里需要指出,教师是一位喜好安静的人,喜欢那些规规矩矩的学生,却容不得那些聪明好动的孩子。

他总觉得,那些聪明孩子一定会嘲笑他。如果他认为某个学生有些调皮,那么这个学生的日子就难过啦。只要他稍稍动一下,或者无意中扬一下眉毛,教师就会忽然暴跳如雷,就会把他赶出教室,狠狠地处罚他。“老弟,我要杀一杀你的傲气,让你变得老老实实!”教师说,“我早把你给看穿了,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跪着吧!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挨饿!”于是这个孩子可怜巴巴地跪在那里,一昼夜没吃东西,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遭此惩罚呢。“才能和天赋是什么?

全是无稽之谈,”教师常常这样说,“我只看重品行,一个学生可以什么也不懂,只要他个人表现优秀,我照样给他各科打满分。我要是发现某个学生品行不正,讥笑人,我就给他零分,不管他的学问有多么高深!”这些便是那个教师常挂在嘴边的话,此外他特别不喜欢克雷洛夫,因为克雷洛夫曾在寓言里说过:

“我看喝酒没关系,但最好不要误事。”每次讲到他过去任教的那个学校课堂上如何肃静,他都眉开眼笑,流露出极大的快乐和满足。据他说,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苍蝇飞过的声音,一年到头没有一个学生在教室里咳嗽过,或擤过一回鼻子,不到下课时间,教室里有没有人你是无法知道的。

乞乞科夫灵机一动,便对老师的言谈话语及精神实质心领神会,明白了品行指的是什么东西。所以在课堂上,他自始至终坐得端端正正,连眼睛和眉毛也不动一下,任凭背后的同学如何拧他。只等下课铃一响,他便跑上前去,抢先拿起教师的护耳棉帽(这位教师经常戴一顶护耳棉帽),恭恭敬敬地递给教师。递过帽子之后,他又抢先走出教室,设法在路上与教师相遇至少三次,每次都毕恭毕敬地脱帽致意。工夫不负有心人,乞乞科夫取得了圆满成功。求学期间他一直名列前茅,毕业时各门功课成绩优异,拿到了毕业文凭,还获得了烫金字的品学兼优证书。走出校门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小伙子,下巴颏也得经常刮了。就在这时,他父亲病故了,遗产只有四件破旧不堪的绒线衣,两件带羊皮里子的破旧的常礼服,还有为数不多的一笔钱。父亲劝别人攒钱说得极有道理,自己却没有攒什么钱。乞乞科夫立刻卖掉了破旧的宅院和微不足道的田产,卖得一千卢布。然后把那个驼背马车夫一家迁到城里,打算在城里定居,并在城里供职。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喜欢肃静、注重学生品行的教师被解雇了,不知是因为愚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于是可怜的教师由于心里苦闷,就喝起酒来,最后终于喝光了全部财产。他贫病交加,孤苦无依,连一片面包也吃不上,住在一间冰冷而又偏僻的小屋里,无人过问。后来,他过去的学生们,也就是那些因聪明调皮而被他认为顽劣骄傲的学生们,得知他的不幸遭遇之后,都立刻解囊相助,有些人还为此卖掉了家里许多有用的东西。唯有巴甫卢沙·乞乞科夫推说自己一无所有,只捐了一枚五戈比的银币。同学们当即把钱退还给他,生气地骂道:

“哼,你这吝啬鬼!”可怜的教师听说学生们为自己捐钱,感动得掩面大哭,像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似的,暗淡无光的眼睛里泪如泉涌。“我快要死了,上帝还要我大哭一场,”他用微弱的声音说。听了乞乞科夫如何对待他的时候,他吃力地叹了一口气,马上又补了一句:

“唉,巴甫卢沙!你们瞧,人变得多快呀!本来是个品行端正的孩子,一向规规矩矩,特别温和!我被他骗了,我被他骗苦了……”

不过,不能说我们的主人公生性冷淡,心肠硬,也不能说他感情完全麻木了,以至于不知道怜悯和同情。其实他并非缺少怜悯和同情,他本来也想解囊相助,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数目不大,不动用那些决计不再动用的钱。总之,父亲关于省钱和攒钱的教导对他大有益处。话又说回来了,他并不是那种爱财如命、为了攒钱而攒钱的人,吝啬还没有占据他的心灵。不对,支配他的行动的动力并不是吝啬。他一心向往的是在各方面都称心如意的富裕的生活。要拥有多种马车,豪华住宅,天天吃美味佳肴,这才是他头脑里经常转动的念头。为了日后最终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他才珍惜每一个戈比,自己省吃俭用,对别人一毛不拔。每当他看到有钱人坐着豪华的轻便马车,由挽具富丽的快马驾着从眼前驶过时,他便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好久才如梦初醒似的说:

“他从前不过是个小办事员啊,当年他的头发也是普通人的发型!”每当他看到有钱人那种富贵安乐的气派,他都艳羡不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毕业离校以后,他甚至没顾上喘口气,因为他有一种急迫感,急于找到一份差事。然而找事做谈何容易!

尽管他品学兼优,持有毕业文凭,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税务局找到一个位置。就是在偏远的穷地方也得有门路才行啊!

他得到的这个位置,也实在是不值一提,薪水每年只有三四十卢布。但他决心竭尽全力勤勉供职,克服一切困难,同时也最大限度地克制自己。

他果然是这么做的,表现出闻所未闻的献身精神,事事处处容忍退让,严格约束自己。他起早贪黑,不停地写着,把自己埋在公文堆里,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上都不曾流露丝毫倦意。他经常下班不回家,睡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有时跟看门人一起吃饭。尽管如此,他仍旧能保持仪表整洁,衣着体面,脸上带着令人愉快的笑容,甚至举止风度也流露出几分高雅。这里顺便提一句,税务局的官员们个个都长得特别丑陋。有些人的脸长得像一个烤坏的面包:

一边的面颊鼓起来,下巴颏向另一边歪,上嘴唇鼓起一个泡,而且还是开裂着,总之一句话,其貌不扬。不知为什么,他们说话的口气很凶,声音粗野,好像要动手打人似的。他们都是酒神的热心崇拜者,由此可见,斯拉夫人的性格里还有不少多神教的残余。有时他们是先喝够了酒才来上班的,因此办公室里的气味很不好闻,就更谈不上有什么芳香的空气了。与这些官员们相比,乞乞科夫自然是鹤立鸡群,引人注目啦。他各方面都与众不同。他模样长得好看,说话和蔼可亲,并且一向滴酒不沾。然而尽管如此,他的仕途仍旧十分艰难,因为他遇到一个极难对付的上司。他的科长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儿,生就一副铁石心肠,谁也甭想感动他。他一天到晚绷着脸,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有生以来脸上从未露出过笑容。对任何人都带答不理的,从来没有向谁问一声好,不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他始终都是这个样子。谁也没有在街上或者在他家里看见过他与平常有所不同,谁也没有看见过他对什么事表示过兴趣。他从来没有醉过酒,也没有醉得哈哈大笑,更谈不上像喝醉了酒的强盗那样疯狂地行欢作乐了,这在他身上连一点影子也找不到。可以说,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既没有凶恶的感情,也没有善良的感情,正因为如此他才显得令人可怕。

他那张大理石一般冷漠的脸,长得也还端正,可说是五官匀称,线条分明,只是布满了麻斑,坑洼不平。这样一类脸型,照老百姓的说法,夜里常有魔鬼在他们脸上磨豌豆。看来,要跟这种人套近乎,取得他的好感,简直比登天还要难。可是乞乞科夫竟然去尝试了。起初,他在一些不起眼儿的小事上讨好这位科长,比如留心观察科长用的鹅毛笔是怎样的削法,他就照样削了几支,等到科长急用之时立刻递到他手里;

经常替科长擦桌子,吹掉或者擦去桌上的沙土和烟末;特意准备一块新抹布,以便给科长擦墨水瓶;

瞅准了科长的帽子挂在什么地方,顺便提一句,那是一顶世界上最难看的帽子,每天下班时他提前一分钟把帽子取过来,放在科长身边;

如果发现科长的后背在墙上蹭了一些白灰,就连忙替他揩干净。然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丝毫没有引起科长的注意,仿佛这些事情他压根没有做似的。后来他终于探听到科长的家庭情况,得知科长有一个待嫁的女儿,那张脸长得跟父亲一样,也好像夜里常有魔鬼在她脸上磨豌豆似的。于是乞乞科夫马上计上心来,决定从这方面进行突破。打听到科长的女儿礼拜天去哪个教堂,他便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浆得笔挺的坎肩,到那个教堂去做祈祷,并且每次都站在那姑娘对面。这一招儿果然灵验:

严厉的科长软下来,邀请乞乞科夫到家里来喝茶!

同僚们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乞乞科夫已经搬到科长家去住了,并且成了科长家里用得着的人,一个必不可少的好帮手,帮他家里买面粉啦,白糖啦,对待科长的女儿像对待未婚妻一样,管科长叫爸爸,吻他的手。

税务局里的同僚们都以为,在二月底的大斋期之前肯定要举行婚礼。这时,严厉的科长就到上司那里替他活动,过了一段时间,乞乞科夫便得到一个空缺,自己也当上了科长。看来,这才是他亲近老科长的主要目的。目的达到之后,他当天就偷偷地把自己的箱子运回家,第二天就搬到别的住宅里去住了。他不再管科长叫爸爸,也不再吻他的手,举行婚礼的事也就从此不再提了,仿佛根本就没有过这回事似的。不过,他每次遇见老科长,总是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请他到家里去喝茶,一向不动声色、冷酷无情的老科长,这时也忍不住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我受骗了,受骗了,鬼东西!”

这道最艰难的门坎,终于被他跨过去了。从此以后,他便春风得意、事事顺遂了。他很快就成为引人注目的人物。原来他具备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一切素质:

能说会道,处世圆滑,办事大胆果断。凭着这身本领,时过不久他就活动到一个肥缺,并且利用这个职位认真地捞了一把。要知道,当时正赶上严厉查禁贪污受贿,官员们都很谨慎。不过,乞乞科夫没有被官府的这一举措吓倒,反而立刻利用它为自己谋取好处,展示了俄罗斯人遇到压力时所表现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他的具体做法是这样的:

一个人来找他办事,把手伸进衣袋里,刚要摸出谁都知道的在我们俄国称为霍万斯基公爵的介绍信时,乞乞科夫立刻满脸堆笑地按住对方的手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您以为我……不必,不必。这是我们的义务,是我们的职责,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用不着给任何报酬!

这件事您放心好啦,明天一切都会办好的。请留下您的住址吧,您不必劳驾亲自跑一趟,一切都会替您送到家里去的。”申请人听了这一番话,完全被他迷住了,简直喜出望外,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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