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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死魂灵 > 第12章

第12章(1 / 2)

 第12章 官员们来到读者所熟悉的全城百姓的慈父和慈善家警察局长家里,方才有机会彼此指出,最近这几天的操劳和惊慌,使他们每人都消瘦了许多。的确,任命新总督之后,接着又收到那两封极重要的公文,加上那些令人莫名其妙的传闻,这一切都在他们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甚至许多人身穿的燕尾服也显得肥大起来。所有的人都变了形:

民政厅长变苗条了,医务监督变苗条了,检察长变苗条了。还有一个名叫谢苗·伊凡诺维奇的人(人们从来不称呼他的姓),喜欢向女士们炫耀他食指上的宝石戒指,就连他也明显的瘦了。当然,这里也和别处一样,也有一些胆大沉着、遇事不慌的人,但他们为数极少,在官员们中间仅有邮政局长一个人。只有他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照旧是那副镇静自若的样子,在这一类场合也不改自己的老习惯,不急不慢地说:

“我们了解你们这些总督大人,你们时不时地得调动一下,可是我这个邮政局长,亲爱的先生,已经做了整整三十年了啦。”听了这话,其他官员们往往会说:

“你当然好啦,施普列亨·济·德伊奇,伊凡·安德列伊奇,你管的是邮政,不过是收发信件之类的物什,你大不了是让邮局提前一个小时关门,让人家扑个空,或者从一个迟到的商人那里收取一点寄信的手续费什么的,或者把不该寄走的邮包寄走了。干这种差事的人,当然都是两袖清风的啦。可是,你要是处在我们的位子上,每天都有魔鬼在你手边转来转去,你内心里并不想摸它,可是它自己硬往你手里钻。当然啦,你还算不上特别倒霉。你只有一个儿子,可我就不同啦。老兄,上帝特别看重我的普拉斯科菲娅·费多罗夫娜,叫她每年给我生一个孩子,这次生个女儿,下次生个儿子。老兄,要处在我的位置,你就不再说风凉话啦。”这些话都是官员们说的,至于他们能否真正经得起魔鬼的诱惑,那就不是作者能判断的啦。

官员们这次聚在一起开会,显然缺少一种必要的东西,也就是老百姓通常所谓的清醒的头脑。总之,不知为什么,我们俄国人是生来不善于开代表会议的。不管举行什么样的会议,从乡村的村民大会到各种各样的学术会议和其他部门的会议,如果会上没有一个首脑人物操纵全盘,那么会议就会开得乱七八糟。甚至很难说清楚这是为什么。大概我们的国民生来如此,只有为了大吃大喝或者照德国方式举办俱乐部以及其他娱乐活动,只有以此为目的举行的会议才开得成功。我们的用心都是很好的,随时准备去做各种事情。比如说,我们忽然心血来潮,像一阵风似的,就举办慈善协会、奖励协会以及其他名目繁杂的协会。目的非常好,可是由于上述种种原因,结果什么事也办不成。之所以这样,也许是因为事情刚刚开头我们就立刻满足起来,认为事情已经做成,无须花什么气力啦。就拿举办慈善协会这件事来说吧,为了救济穷人,募捐了一大笔钱,接着,为了庆贺一下这值得称赞的举动,我们立刻要举办盛大宴会,招待本城所有的达官显贵。不消说,这一次宴会就花掉所有捐款的一半。剩下的一半捐款立刻用来给慈善委员会租房。租的房子自然是相当豪华,必须带有暖气设备,还要有一些看门的。最后就剩下五个半卢布救济穷人了。然而就在如何分配这五个半卢布的问题上,协会里的委员们之间也还不能取得一致意见,因为每人都想乘机关照一下自己的亲友。不过话又说回来,官员们现在召集的会议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啦,因为这个会是非开不可的。这里的议题与任何穷人或者其他外人都毫不相干。它只涉及每个官员本人,而且涉及的是一场灾难。

这灾难又同样威胁着每一个官员。这么说来,在这个会议上,他们应该是不得不齐心协力,意见比较一致啦。然而尽管如此,这会议的结局仍旧是令人莫名其妙。跟所有的会议一样,意见分歧,争论不休自不必说,而且许多人的言论流露出一种优柔寡断。这种倾向简直让人不可理解。比如有一个官员说,乞乞科夫就是那个制造假钞票的人,然后他自己又更正说:

“也许他不是。”另一位官员肯定地说,乞乞科夫是总督衙门派出来私访的官吏,可是马上又更正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脸上又没有刻字,鬼才晓得他的真实身份呢。”至于他是不是化装潜逃的强盗,这猜测立刻遭到官员们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乞乞科夫不但相貌长得温和善良,而且谈吐文雅,没有给人留下半点粗鲁残暴、行为不轨的印象。邮政局长已经沉默了好几分钟,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期间,许多人又谈了自己的机智的推测,其中有一种说法颇为奇特,说出来简直让人吃惊:

竟有人猜想乞乞科夫会不会是拿破仑化了装藏在本城。他认为,英国人早就嫉妒俄国疆土辽阔,据说还出版过几幅漫画,画的是一个俄国人正在跟一个英国人谈话。英国人站在那里,牵着一条狗,那狗就是拿破仑,英国人说:

“你要当心,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放狗咬你!”很可能他们现在已经把拿破仑从圣赫列拿岛上放出来,现在他已潜入俄罗斯,表面看上去是乞乞科夫,而实际上是拿破仑。

不消说,官员们是不会相信这种猜测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却认真思考了这件事,每人都沉思默想了一会儿,认为乞乞科夫的脸从侧面看起来是很像拿破仑的肖像的。在一八一二年的俄法战争期间,警察局长曾在军中服役,亲眼看见过拿破仑。他不得不承认,拿破仑的个子绝不会比乞乞科夫高,体形也像乞乞科夫那样,既不能说太胖,也不能说很瘦。也许有些读者认为,这些推测纯属无稽之谈,作者也愿意满足读者的愿望,把这一切都说成是无稽之谈。然而不幸的是,实际情况却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况且更加令人吃惊的是,这座省城并不是位于十分偏僻遥远的地方,恰恰相反,它距离莫斯科和彼得堡并不远。不过还要记住,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堪称光荣地驱逐法国人之后不久。在战后这段时间里,我们的地主、官吏、商贾、摊贩,以及任何一个识字的人甚至不识字的人,至少有整整八年的时间,全都迷上了政治。《莫斯科公报》和《祖国之子》被人们争相传阅,传到最后一个读者手里已经成了碎纸片,既不能阅读,也不能派别的用场了。人们见面时,不是问:

“老兄,燕麦卖多少钱一斗?昨天那场雪下得好不好呀?”而是问:“报纸上有什么新闻?

流放在荒岛上的拿破仑是不是又被释放了?”商贾们最担心这件事,因为他们完全听信了一位先知的预言。

这个先知已经在监狱里关了三年,当初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穿着树皮鞋,身穿一件没挂面儿的皮筒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鱼味儿。此人宣称,拿破仑是反对基督的妖孽,现在虽然被锁在石头上,困在重洋之外的一个荒岛上,失去了自由,但日后他肯定会挣脱锁链,征服全世界。这位先知因散布这些预言被依法监禁起来,但他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把商人们搅得惶惶不安。过了很久,即便是在买卖最兴隆的时候,商人们也还跑到小酒馆里去喝茶,聚在一起谈论反对基督的拿破仑。在官吏和高尚的贵族圈子里,也有不少人受了神秘主义的影响,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件事(众所周知,神秘主义在当时是很流行的)。他们认为,拿破仑的姓氏的每一个字母都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许多人甚至从这个姓氏演绎出《默示录》中的数字。由此看来,官员们不由自主地猜想乞乞科夫就是拿破仑,实在是不足为奇的。不过他们很快醒悟过来,感觉到他们的想象过于丰富多彩,事情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翻来覆去地思考,议论,终于决定,最好是去找诺兹德廖夫仔细打听一下。他们知道,诺兹德廖夫是最先说出死农奴这件事的,跟乞乞科夫的交往可以说比较密切,他无疑对乞乞科夫的来历有所了解。因此不妨去试一试,看看诺兹德廖夫会说些什么。

这些官老爷以及其他有身份的人,全都是些怪人。他们清楚地知道诺兹德廖夫爱撒谎,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一件小事都是无法相信的,但他们偏偏要到他那里去请求帮助。人就是这样的稀奇古怪,让你捉摸不透。他不相信上帝,却相信鼻梁发痒是死亡的预兆。他对诗人的创作不屑一顾,尽管它明朗得有如日光,充满着和谐、崇高的智慧并且简洁朴实,却偏偏喜欢一个无耻之徒的哗众取宠的瞎编乱造的东西,并且爱不释手,大声赞叹说:

“瞧,这才真正揭示了心灵的奥秘!”他一辈子瞧不起医生,到头来却去找一个只会用咒语和唾沫治病的巫婆,或者他自己不知用什么东西配成了汤药煮了喝。也许他自己认为,这东西恰好可以医治他的病。当然了,在某种程度上说,这帮官老爷出此下策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们的处境实在困难,据说淹在水里的人往往会去抓一根小小的木片,这时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这根小木片只能浮起苍蝇,而他的体重即使没有五普特,那么至少也有四普特。然而这时他已顾不得想这些,只知道立刻抓住那根小小的木片。我们的官老爷们也是这样,最终抓住了诺兹德廖夫。警察局长当即写了一个便条,邀请诺兹德廖夫晚上来他家里聚会。于是一个穿着高筒皮靴,面庞红润的漂亮的警察分局长接过便条,手按着佩剑,匆匆忙忙地奔向诺兹德廖夫的住所去了。

这时,诺兹德廖夫正在忙一件大事,闭门谢客,已经整整四天没有出屋,也不许别人打扰他,连吃饭也从小窗口递进去。总之,诺兹德廖夫累瘦了,脸色发青。这件事的确需要集中精力,格外细心,因为他要从几百张纸牌里精心挑选出两副牌,而且这两副牌必须有最精密的记号,要像最忠实的朋友那样可靠。从整个进度来看,这件事至少还要两个礼拜才能做完。在这段时间里,仆人波尔菲里的任务是用一把特制的刷子给那只米兰种的小狗刷洗肚脐,要用肥皂水一天给它洗三次澡。诺兹德廖夫幽静的生活受到搅扰,心里十分气恼。他首先把警察分局长臭骂一通,叫他滚开了。但他读了警察局长的便条,立刻就软下来,因为他看出晚上的聚会大概有一个新手参加,赌钱时他可以乘机捞一把。于是他赶紧锁上房门,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到警察局长家里来了。诺兹德廖夫提出了同官员们截然相反的看法。从他所提供的材料、证据和推测看来,官员们的种种大胆猜测都是站不住脚的。他的确是一个大胆果断的人,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任何疑虑。官员们的猜测越是显得犹豫不决,小心谨慎,诺兹德廖夫就越显出坚定自信。他回答了官员们提出的所有问题,而且对答如流,毫不犹豫。他声称乞乞科夫买了数千卢布的死农奴,他本人也曾卖给他一些。他认为放着死农奴不卖是没道理的。有人问,乞乞科夫到底是不是一个密探,是不是喜欢探听什么事儿。诺兹德廖夫回答说是密探,并且说,他跟乞乞科夫曾经是同学,早在学生时代,乞乞科夫就喜欢打小报告,外号告密员,为此还挨过同学们的痛打。当时他诺兹德廖夫也动手了,结果把乞乞科夫打伤了,后来不得不在他太阳穴上放了二百四十条水蛭来吸血消肿。他本来只想说四十条水蛭,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二百自动从他嘴里滑出来。有人问,乞乞科夫究竟是不是制造过假钞票。诺兹德廖夫回答说制造过,说到这里他还顺便讲了一件有趣的故事,借以证明乞乞科夫是个机灵鬼。说是有一天,官府得知他家里藏有二百万假钞票,就派人封了他的住所,还派兵把房子包围起来,每个门口都站着两名士兵。

可是乞乞科夫竟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假钞票换掉了,第二天打开封条一看,假钞票全变成真的啦。有人问,乞乞科夫是否真的打算拐走省长的女儿,他诺兹德廖夫是否真的帮了他的忙,参与了这件事。诺兹德廖夫回答说,真的帮了忙,如果他不帮忙,乞乞科夫什么事也做不成的。说到这里,他忽然醒悟过来,发觉自己撒谎过了头,弄不好会给自己惹出麻烦来,可是他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话又说回来,那些有趣的细节自然而然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要他闭口不谈实在是一件难事。诺兹德廖夫甚至说出了郊区教堂所在的那个村庄的名字,即特鲁赫马切夫卡村。他们决定到那里去举行婚礼。婚礼由西多尔神甫主持,答应给神甫七十五卢布。起初那神甫不肯帮忙,于是诺兹德廖夫就吓唬他,说是要去告发他,说他私下里给面粉商人米哈伊尔和他的姘妇举行过婚礼。此外,诺兹德廖夫还答应把自己的马车让出来,并且在各驿站为他们准备了替换的马匹,那神甫这才答应主持他们的婚礼。诺兹德廖夫把这件事讲得非常详细,甚至列举了每个马车夫的名字。有人提到拿破仑,但是刚一开口就打住了。官员们自己也觉得提这个问题没什么意思,因为诺兹德廖夫纯粹是胡诌八扯,不仅吐不出一句真话,而且满嘴里跑舌头,乌七八糟地乱说一气。官员们终于叹一口气,躲到一边去。只有警察局长还抱着一线希望,又耐心地听了许久,以为诺兹德廖夫最终总会说出点结果来。

然而警察局长最后也不得不挥了挥手,说:

“鬼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官员们只得承认,要在公牛身上挤牛奶,纯粹是白费力气。这样一来,这帮官老爷们的日子比原先更难过了,因为事情已经很清楚,关于乞乞科夫的身份和来历,他们是绝对打听不到了。由此不难看出,人是多么奇特的东西:

当事情只涉及别人,而不涉及自己的时候,他是何等的英明、机智,各方面都考虑得周到细致,处理得极为恰当;

当你在生活中陷入困境时,他会给你多少周密而又切实可行的忠告啊!人们会对他赞叹不已:“多么聪明的头脑!

多么坚韧不拔的性格!”然而,这个聪明的头脑一旦遇到灾祸,他自己一旦陷入困难的境地,他那坚韧不拔的性格便立刻无影无踪。男子汉大丈夫心慌意乱,束手无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可怜虫,变成了一个只会啼哭的怯懦的孩子,或者干脆变成了诺兹德廖夫所说的傻鸟。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所有这些议论、评价和传闻,竟使可怜的检察长精神上遭受了特大的打击。这打击实在是让他难以承受,以至回到家里,他仍旧苦思冥想,如此想来想去,竟无缘无故地忽然死掉了。不知是患了中风,还是得了别的什么病。总之,他本来坐在椅子上,突然啪的一声栽倒在地,仰面躺下了。家人们闻声赶来,两手一拍,尖叫了一声:

“哎呀,我的上帝!”立刻派人去请医生来给他放血,可是为时已晚,检察长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了。直到人们痛悼他时,说了他一些好话,才悲伤地发现,死者生前原来是有灵魂的,只是由于他一向为人谦虚,不曾把灵魂显露出来,才显得那样死板和冷酷。然而死神的面目的确是狰狞可怕的,不论它出现在小人物身上,还是出现在大人物身上,都同样可怕。刚才他还在走路,活动,打牌,签发各种文件,跟其他官员们在一起,扬着两道浓眉,不时地眨巴着左眼,现在他却躺在停尸台上,左眼不再眨巴了。但有一边眉毛还稍稍扬起,带着一种疑问的表情。死者到底想问什么呢?

问他是为什么死的,或者问他为什么而生,这大概只有上帝知道。

然而,此事也太离奇了!这太不近情理了!官员们不可能会如此愚蠢,编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来吓唬自己,再说这种事情连小孩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嘛!

读者一定会这么说,一定会责怪作者写得过于离奇,或者把那些可怜的官员称做傻瓜,因为人们使用“傻瓜”这个字眼是毫不吝啬的,对于亲近的人使用起来尤为慷慨大方,一天之内叫上二十遍傻瓜也不嫌厌烦。一个人倘若做十件事,只要其中有一件事做得愚蠢,那就足够被人称做傻瓜了,其他九件事做得好也无济于事。读者作为旁观者,从自己的角度居高临下地冷静观察这一切,评头论足发发议论自然是容易的。因为下面的事情他看得很清楚,而下面的人却只能看见附近的事物。也许在读者看来,在全人类的编年史里,有好多个世纪似乎是多余的,应该一笔勾销。世界上的确发生过许多失误,现在大概连小孩子也不会犯那种错误了。人类为了追求永恒的真理,曾经走过多少弯路,穿过多少崎岖不平、艰难险阻的羊肠小道啊。其实当时他们眼前就有一条平直的大道,那条道像金碧辉煌的皇宫前面的官道一样,比所有其他道路都宽广、美丽。白天阳光普照,夜晚华灯通宵照耀,然而人们却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错过了这条道路。不知有多少次,他们已经得到上帝的启示,却又误入迷途,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重新陷入难以通行的荒野。大家吵吵嚷嚷,不时地施放迷雾来迷惑对方,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跟在磷火后面摸索前进,一直走到深渊边缘,这才惊慌失措地彼此问道:

该往哪里走,大路在哪里?

现在,当代人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明白,他们会对前人的失误感到惊奇,会嘲笑古人的糊涂,殊不知这部编年史是用天火写成,其中的每一个字母都在呼喊,那里面有无数的手指指向当代人,向他们发出警告。然而,当代人仍旧要嘲笑古人,并且自信而又骄傲地开始了新的失误,同样给自己的后人留下一个又一个笑料。

乞乞科夫一直被蒙在鼓里,对省城里发生的这些事一概不知。仿佛故意似的,这几天他受了点儿风寒,患了轻微的感冒,齿龈脓肿,喉咙发炎。由于气候的原因,这种病在我们的许多省城是十分流行的。乞乞科夫一向惜命,生怕自己一命呜呼从此断了后代根苗,就决计不再出门,在屋里待上三四天,一边求上帝保佑自己。这些天他耐心地为自己医治,拿浸泡着无花果的牛奶漱口,漱过口之后把无花果吃掉,又用一个小袋子装上甘菊和樟脑,敷在腮帮子上。为了消闲,他便为自己找些事做,把买来的农奴的名单看了看,又重新编写几份详细的名单。他还从行李箱子里找了一本小说,好像是叫做《拉瓦列尔侯爵夫人》,一口气把它读完,然后又把那只精致的小匣子里的所有物品翻看一遍,其中有些便条和纸片他又细心地读了一遍。他觉得这些东西枯燥乏味,简直无聊得要命。奇怪的是,本城的官员们这几天一直没有露面,谁也没有来探望他。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原故,因为几天前旅店前面时常停着马车,不是邮政局长来看他,就是检察长来看他,再不就是民政厅长来看他。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在屋里踱踱步啦,耸耸肩膀啦。后来他终于感到身体好转,可以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了。这时他那股快活劲儿是可想而知的。他不再拖延时间,立刻就着手梳洗打扮。他打开化妆盒,往玻璃杯里倒了些热水,取出小刷子和肥皂,准备刮脸。

话说回来,他的胡子也早该刮了,因为他摸了摸下巴,往镜子里一瞧,便立刻叫起来:

“哎呀,简直成了森林啦!”公正地说,森林倒是没有的,但面颊和下巴上长满了相当稠密的庄稼。刮过脸之后,他便匆忙更衣,动作十分敏捷,极为麻利地穿上裤子。最后,他终于穿戴整齐,往身上洒了花露水,穿上暖和的外套。为了防止再受风寒,还用围巾把腮帮子包裹起来,然后才走到街上。像每个久病初愈的人一样,走出家门,他心里快活极了。他所遇见的一切,都仿佛在向他微笑,不管是街上的房屋,还是那些过往的乡下人,都显得喜气洋洋。其实那些乡下人是很严肃的,其中一个人刚刚打了他的兄弟一个耳光。乞乞科夫打算首先去拜访省长。他一边走路,一边想着那个美妙的金发女郎,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念头。不一会儿就开始想入非非了,为此他还把自己嘲笑了一番。就这样,他春风得意地来到省长府邸的大门口。进了门廊,他正要脱下外套,看门人忽然走过来,说了一句他所意料不到的话,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上头吩咐不接待!”

“什么,你说什么?你大概没有认出我吧?你再好好看看我的脸!”乞乞科夫对看门人说。

“我认得您,我看见您不是一两回了,”看门人答道,“上头有吩咐,就是不让您一个人进门,其他人我是可以放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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