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冷兰带着宗大美顶着中午的烈日乘公交车返回公司,路上听宗大美讲她在雇主家的情况。
刘应姝家不仅洗衣服特别,作息时间也特别。早饭11点多才吃;午饭下午5点以后吃;晚饭半夜11点吃,实际上正好比正常作息时间迟了半天。可她要求保姆要按正常作息时间起床工作,晚上却要睡在她们后面。早晨6点半起床挨到11点吃饭显然顶不住,刘小姐倒很慷慨:把煮骨头汤撇出的浮油炒剩米饭不是很好嘛。可那些剩米饭有时居然是两个孩子吃剩下的,宗大美只好经常不吃早饭。他们家的卫生要求特严,因为刘应姝在香港做过几年女佣,便按照香港的标准来要求保姆:窗户要擦得锃明瓦亮;地板要拖的光可鉴人;各种物品、桌面台板要抹得纤尘不染;厨具要洗得光亮如新。总之样样东西都要干净的像商店橱窗里的展品,不能留有丝毫用过的痕迹。可是这边灰尘不知比香港多了多少倍,所以一天擦多少遍也难以保持无尘。宗大美本来就不太会做菜,这样一天到晚做卫生,觉又睡不足,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哪有精神再去学做菜。而且刘应姝家的要求还特别:菜一定要按标准切,长了短了都不行,大美怎么练也达不到要求。至于没有笑模样,一天累得光想睡觉,哪里还有劲头去跟孩子说笑。
宗大美告诉吴冷兰,刘小姐是这样计算她的睡觉时间的:她家的工作每晚11点结束,每早6点开始,这样保姆每夜就有了7个小时的觉睡。下午孩子们睡了,再让她睡1个小时,这不每天就是8小时睡眠吗?宗大美觉得刘小姐的话似乎不对,但又不知错在哪里。
吴冷兰悲哀地想:宗大美呀宗大美,刘小姐这是利用你的无知,玩了个诡辩呀!刘小姐的话理论上似乎无可厚非,但实际上呢?这个雇主只不过给了你8小时的个人空间。在这8小时里,你要收拾个人卫生、洗自己的衣服、处理个人的小事,就算有7个小时躺在床上,未必就能睡足7个小时,更何况这是两次凑起来的时间。按刘小姐的理论,似乎睡觉也可以像缝衣服那样拼接到一起,所以只要给够了8小时就行了。这点儿时间给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也许还行,但对于一个体力劳动者,特别是一个一天都不得闲,蹲着跪着用抹布擦地、坐着小凳用手洗衣服,还必须不停地搓洗40分钟的人来说则根本不够用的。
其实不光是刘应姝,持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有一次,一个男人来找一个照顾老人的保姆。由于那个老人需要24小时有人服侍,他想找两个人,不包吃住。按他的说法,一天24小时,两个人干正好一个人半天,他只给每个人支付500元的工资都让保姆赚了。这简直是一种不讲理的谬论!他的理论是:保姆应是24小时工作制,干12个小时不正好是半天嘛。在他眼里,保姆是不睡觉的机器,这12个小时给他干,那12个小时可以再去挣一份钱。这500块去掉吃住还能剩下100、200的,再去挣一份不就纯赚吗?这可能吗?难道保姆真是机器可以不睡觉吗?即使是机器,也不能总是超负荷运转呀,何况是血肉之躯的人。这个人走后,吴冷兰心想:怎么还有这么狠心、这么不讲理的人呀!骂他是混蛋都不过分!
结果是,后来去刘应姝家的保姆总是干不长,即使是她许以厚禄:月工资600到800元,还是没人肯干长久。
科学家做过实验,让一个人饿三天,这个人精神不会出问题,而让一个人三天不睡觉,这人可能就会发生精神错乱。所以长期休息不好,对人是无疑一种摧残。
听宗大美这样一说,吴冷兰怜惜地想,也真难为这姑娘了。
高真和吴冷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看上去单纯文静,只有22岁的宗大美,居然是为了躲开那个让她生厌的丈夫才出来的。登记表上填的是未婚的她,已经有了一年多的婚龄,这是一个多月后,宗大美又到了另一家做保姆时才知道的。
原来,宗大美刚刚20岁就在家人的包办下与邻村一个青年成了婚。那个青年人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整天跟村里的一帮闲人打麻将赌钱,家里的地则扔给她跟公婆去种。她几次提出让丈夫到地里帮把手,却遭到偏袒儿子的婆婆的反对。公婆其实也才40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婆婆说年轻人好玩就让他玩去,地里的那点儿活我们三个人干绰绰有余。宗大美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娶媳妇,而是娶劳动力,婆婆是想让她代替她儿子来干活罢了。
20岁出头的宗大美正是爱美的时候,做姑娘时她不下地还能做点手工活,挣个零花钱,为自己置点儿零七碎八的小玩意儿,还能跟一帮姐妹们说说笑笑。可当了媳妇后,整天下地,人晒得像个煤球似的不说,既没有一点儿零花钱,也没有时间和自由找人说笑聊天。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毫无乐趣可言的日子,于是用从娘家带来的一点儿私房钱做路费,约了同村的一个好姐妹,在一个老乡的带领下偷偷离开村子,来到鹏城做了家庭保姆。很长时间都没人知道她的婚史,而是把她看成一个妈妈的乖乖女,因为每个星期她都要给远在河北的妈妈打一个平安电话。寥寥数语却使人感到她们母女情深,连雇主都深受感动,现在的雇主破例让她用自己家里的电话给妈妈报平安。
这是宗大美从刘应姝家回来后去的第三个雇主家。这家有个一岁多的小女孩,不知怎么教育的,既任性又蛮横。据说换了阿姨、姐姐无数,都是因为这个小女孩不接受,不是咬就是抓,只好频频换人。雇主介绍孩子这种情况时,是以自豪的口吻说的,她认为孩子聪明,这么小就能分辨谁合适谁不合适。吴冷兰去送宗大美时,领教了这个小女孩耍横的厉害,发现完全是因为教育不得法,娇惯纵容养成的坏毛病。当时,雇主家正好有个客人,是女主人的朋友。小女孩非要客人的眼镜和手机玩,客人不敢给她,小女孩就又哭又闹,客人没办法只好躲到另一间屋去。对于这种情况,一般的父母会制止孩子的这种要求,并讲明为什么不行,再用其它玩具转移孩子的注意力。然而这家的先生却向老婆抱怨她的朋友太小气,居然不让孩子玩她的眼镜和手机,说着就把孩子奶奶的眼镜和他的手机给了孩子。吴冷兰眼看着孩子把眼镜折断了腿,扔到了一边,然后拿着手机乱按一气。她爸爸和她奶奶却在旁边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孩子聪明,知道眼镜坏了就不要了,知道手机是按键的。真不知道这种放纵似的教育,将来孩子会出产个什么玩意儿。
鬼使神差地,那个没尝过“拒绝”是何滋味的小女孩,居然接受了宗大美。也许那些有过带孩子经验的保姆知道对这么小的孩子不能一味地纵容,而宗大美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只能事事由着她吧。孩子的奶奶是辽宁人,与来自河北的宗大美生活习惯差不多,因此两人挺投缘。雇主看到祖孙俩都喜欢大美也很高兴,送给她好多裙装,满足了宗大美爱美的天性。每次回公司宗大美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是宗大美到这家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一个暴雨滂沱的晚上,准备铺被卧睡觉的吴冷兰,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宗小美的,并报出了她的家乡村庄名称。吴冷兰甚觉奇怪:
“我们这里确实有一个从那个地方来的女孩子,但她不叫宗小美,而是叫大美。”
“那就算大美吧,可能她的大名叫宗大美,我们都叫她小美叫惯了。”
“那请问你是她的什么人?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的?找她做什么?”连正式名字都不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宗大美的父亲或哥哥,可能是老乡或男朋友,吴冷兰心里想。
“我是她哥哥,是通过那个带她们出走的人才知道这个电话的,想问问她为什么总也不给家里打电话。”
“不可能,她哥哥能不知道她的大名吗?再说,她每星期都往家里打电话,这点儿连雇主都知道。”
“恩……”那男声支吾了一下,再回答时却令吴冷兰大跌眼镜。
“我是她老公!”
“什么?什么!有没有搞错。她还没结婚呢。”
“我们结婚都快两年了,她这是搞什么名堂啊。”
“你既然是她老公却连她的联络方式都没有,也不知道她的大名?好像有点儿没法解释啊。”
“嗨,自从过了春节,我就没了她的消息,要不是带她出走的那个人回了村,我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呢。”
这倒是真的,吴冷兰知道宗大美是和一个老乡被一个男人送来的。
“你快告诉我,怎么能联系上她吧。”
“对不起,雇主家的电话不经雇主允许,我们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你留个联系电话,我让她跟你联系好吗?”吴冷兰嘴上依旧很客气,心里却在嘀咕:自称是老公,却连媳妇的大名都不知道,谁知道这个丈夫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怨不得看不住老婆呢,连妻子的大名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他对妻子有多少关心和体贴?
那个男声倒也没纠缠,留下联系电话便收了线。
吴冷兰看看时间刚过10点,估计宗大美的雇主还不会休息,便打过电话去找到宗大美,告诉了她这件蹊跷的事。宗大美对那个人的姓名及电话号码既不奇怪也不热情,看来确实是认识。吴冷兰想也许内有隐情,出于职业习惯她也没追问,只是关切地叮嘱她安心工作。
说起不能给别人雇主家的电话还引起过误解呢。那还是李云当经理时。
有一天晚上八点多钟,还没离开办公室的吴冷兰接到一个长途电话,称要找一个20岁的保姆,让把她雇主家的电话告诉他。吴冷兰一听,知道是哪个保姆,就告诉那个自称是哥哥的人:按家政公司的规定,雇主家的电话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她会尽快通知那个姑娘给家里去电话的。然而,不知为何,姑娘没有及时往家里打电话。第二天晚上,那个自称哥哥的又来了电话,吴冷兰说已经通知那个姑娘了,应该能回电话的。李云在旁边夺过电话,不耐烦地说:她不给你们回电话,该我们什么事,没事别老是往这打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扣了。
别看李云嘴上整天挂着“黄土地姐妹、下岗女工”等假惺惺的话,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非常反感保姆家的长途电话,只要是她接到的找人的长途电话,不管人是否在公司,都一口回绝:她不在,以后不要往这打,让她给你打!有一次,吴冷兰接到一个找人的电话,李云说:告诉他,人早就走了,以后不要来找她。可是,第二天,李云搂着一个人的腰,亲热地进了公司,当向大家介绍那人的名字时,吴冷兰吃惊地以为听岔了:这不是昨天晚上李云说早就走了的那个人吗?听上去有深仇大恨似的,现在怎么亲姊热妹的。由此,她对李云的两面三刀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